不归
〈零〉
他身前是雪。
身后是漫长的,漫长的微光。
〈壹〉
吴邪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这条巷子了。
不是没来过北京,这几年为吴家生意上的事跑了好几趟潘家园,逢年过节的也到解家霍家去过几回,但每次都是来了又走,明明早就安定下来了,却总是感到颠沛流离。
这不能够啊,吴邪想,混这么多年不就图个自在么。然后他就想到十几年前训练时问他的黑瞎子。
他说小三爷你想好了,你来我这儿挨揍是图什么呢。
尚还年轻的吴邪翻个白眼,说那你那么多年跑斗里头挨揍是图什么。
我?黑瞎子指指自己,图个自在呗。说完笑着一脚踹翻吴邪,而且挨揍的是斗里头的,不是我。
这就是为什么吴邪现在站在这里。
他左手提着在雨村自制的腊肉和土酿,右手拎着一罐路上买的中老年奶粉,看着四合院大门上的铁锁,锁上积着铁锈和一层雪。
〈贰〉
吴邪有点懵。
他把奶粉换到左手,空出右手紧了紧围巾,又掏了根烟叼上。
他开始回想五年前最后一次见到瞎子,那时他从盲冢回来治好了眼睛,吴邪牵头,把熟人叫来聚了聚,算是贺他,席上黑瞎子跟往常没什么两样,勾着有些莫测的笑,逢敬必饮来者不拒,有人起哄让摘了墨镜,就笑笑说戴习惯了,摘不下来。
等到那晚散了,吴邪也没和他说上几句。至此也再没什么人见过他。
回忆完毕,吴邪用脚碾着颜色脏污的积雪,心说结束,彪悍老年人畅游世界,孝徒雪中苦候未果,都什么几把玩意。
正心中凄苦,就看见旁边一大爷拄着拐颤颤巍巍地,用看扒手的眼神瞥他:“找人呐?”
吴邪心想来的好,顿时摆出面对雨村大妈的和蔼笑容:“哎大爷好,跟您打听打听,这儿的人搬走多久啦?”
那大爷盯着他看了一会,大概觉得还算面善,这才开了金口:“什么搬走,打我跟老伴儿搬来,这儿就没人。”
“您搬来多久啦?”
“我瞧瞧,一、二…三四年前后,哎,老了,记不清喽。”
“…谢谢您啊。”
吴邪看着老人慢慢朝巷子深处走去,在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突然想到瞎子失联前发的一条朋友圈,配图也是这么一串脚印,不过是留在泥地上的。没有文字,但他知道瞎子是说他要走了。
“我只是……”吴邪看着那串脚印低声说。
他只是不知道,黑瞎子这么一走,就是不打算回来的。
〈叁〉
“先森!哎,择位先森!”吴邪掉头往巷口走的时候听到……嗯。
吴先森转过身,看到一张路人脸。
路人脸一路狂奔过来,中间打了好几个滑,但都坚强地没有扑街,停在他面前大喘气。
“先,先森,”路人脸喘“您贵姓?”
“我姓吴,先森你有四吗。”吴邪微笑。
“….增的,增的四您!”路人毫无所觉,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吴邪是见过的,在黑瞎子腰间挂着,古铜色匙柄上缠着几圈黑布条。
是四合院的钥匙。
“当家的缩,有姓吴或者姓齐的来,就把钥匙给那人,这…先森,您收着吧?”路人脸试探地看着他,之前那老头在远处张望。
吴邪沉默地看着那把钥匙。
姓齐的可以理解,黑瞎子回来的话,当然要把钥匙给他,但是姓吴的是什么操作?他二叔、他爹?甚至是他三叔?
不可能的,只能是他。
给他做什么?这个便宜师父终于有财产可以分割了?
或者是,在小花和秀秀看来,他是最应该接下这房子,接下黑瞎子东西的人。
我可去你妈的吧,老子五年没见这逼了。老妖精玩神隐,电话都成空号了。
吴邪内心骂娘,脸上还要保持微笑。接过钥匙表示谢谢再见替我问候你当家的全家不不不我很好快滚吧您呐。
然后他一个人站在尘封五年的大门前,看着那块锈迹斑驳的锁。
其实不用开门,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正对大门的是一张屏风,左下角有个豁,是一次黑瞎子训练他时扔的瓦片磕掉的;院子西南角是瞎子种葡萄的地方,这么些年没人管肯定烂得妈都不认识;西边屋子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常年弥漫着青椒味和黑瞎子跑调到嘉峪关的歌声;东屋堆了好些杂物,东西五花八门,只有想不到没有找不到,瞎子有时爱蹲在门槛上抽烟;院子里的躺椅应该收起来了,瞎子一到夏天就爱在上头打盹……
我知道里面现在是不一样了,但我为什么要去看呢,我不会喜欢这样的变化。
吴邪这么想着,就笑起来,打开装土酿的瓦罐,站在原地就吹了半瓶,剩下半瓶全泼在门锁上,上面的积雪混着铁锈,顺着朱红的门流下来。
渐暗的天幕下,即使首都禁燃烟花爆竹,远处也渐渐有零星的声音响起来。
这是2022年的大年三十,积雪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吴邪吃了黑瞎子一碗迟到五年的闭门羹。
他抬头看看墙檐,手腕蓄力,把手头的东西一股脑甩了进去。也不知道撞着什么了,稀里哗啦的一连串巨响,完全盖过了那几声可怜兮兮的炮声。但没关系,这种时候,谁闲得蛋疼来管你啊。
吴邪拍拍手,最后看了大门一眼。那里面多年的积尘被这场大雪完全覆盖,等待开春后融化成污水。
他伸出手指点点眼角的细纹“总是小子小子地叫……我明明就很老了啊。”
吴邪转身拉紧大衣,一直向前走。
老子是黑社会,他想,老子走路带风。
〈肆〉
第二年春。
黑瞎子一脚踹开门,扇了扇乱飞的尘埃,看着院子里的一堆破烂挑眉。
写于201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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